[上京看標本1] 東京大學植物標本館:170萬份藏品背後的故事

標本館 (herbarium) 是每個植物分類研究者必定造訪的機構,其中典藏的臘葉標本,是研究者重要的研究材料。在臺灣,研究者必定拜訪的標本館包括臺灣大學植物標本館 (TAI)、林業試驗所植物標本館 (TAIF)、中研院植物標本館 (HAST) 等,這些標本館可能歷史悠久、館藏許多從日本時代以降的標本,或是有豐富的館藏等。不過若提到國外的標本館,很多人可能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東京大學植物標本館。

東京大學植物標本館的歷史與收藏

東京大學植物標本館(標本館代號TI)成立於1877年,創校之時就已經存在,是日本歷史最悠久的標本館。如今,東大標本館的館藏量約有170萬份,其中包括超過2萬份的模式標本。標本館的藏品主要分為兩部分:蕨類、裸子植物與被子植物中的合瓣花類存放在小石川植物園標本室,而單子葉植物與離瓣花類則在東京大學的總合博物館標本室。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珍貴的標本中還包括了許多從臺灣採集而來的標本,尤其是一些模式標本,這使得東京大學植物標本館成為臺灣植物研究的重要基地。不過臺灣與東京似乎距離遙遠,為何臺灣的重要標本會典藏於東京的標本館,這層淵源是怎麼來的呢?

標本櫃打開的狀況,大致上都是這種滿到不能再滿的狀態

與臺灣的淵源

說起東京大學植物標本館與臺灣的淵源,就不得不提到日本在臺灣進行的植物調查。早在1896年,東大因為獲得帝國議會的經費支持,得以展開學術探險,這也成為日本在臺灣最早有系統的植物調查的起點。參與這次調查的人員,包括大渡忠太郎、牧野富太郎、內山富次郎以及本多靜六。他們所採集到的標本被送回東大植物學教室,由松村任三進行研究。

若要談到對臺灣植物資源的真正系統性調查,則始於1905年由川上瀧彌主持的有用植物調查。這次調查歷時數年,參與人員除了川上瀧彌外,還有早田文藏、中原源治、島田彌市和佐佐木舜一等人。他們採集的標本大多送回給東大的早田文藏進行研究與發表,這些標本也成了東大標本館收藏的臺灣標本的主要來源。

東大與臺灣之間的深厚淵源,正好體現了全球各地標本館藏品的特點——標本館的館藏內容往往與該館研究人員的研究歷史密不可分。要找到某種植物的模式標本,通常需要追溯命名者的研究歷程。當然,還有其他因素會影響標本的歸屬地,但歷史背景是了解標本來源的重要線索之一。

舉個例子,小泉源一(G. Koidzumi)這位東大的畢業生,就是一個典型案例。他在學生時代所採集的標本至今仍然存放在東大植物標本館。然而,隨著他的學術生涯轉移到京都大學,他在那段期間所採集的標本全數轉藏於京都大學植物標本館。因此,研究小泉源一的標本,就必須了解他在不同時期的學術活動和所屬學校。

館藏介紹

狹小的走道僅有一人寬度

如前言所述,目前東京大學標本館的館藏分為兩個地方,各自收藏不同類群的植物標本。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安排呢?經詢問館方人員後,我們得知,這是根據當時研究人員的專攻類群來分配的,因此形成了這樣的分配方式。目前,東大總合博物館收藏約有100萬份標本,而小石川植物園則有約80萬份標本。本文將主要介紹總合博物館,小石川植物園的部分則留待後文詳述。

看標本的桌面空間,值得注意的是這張桌子也是相當有年代的物品。

東京大學位於東京都的文京區,附近有上野、東京巨蛋和皇居等觀光景點。總合博物館是一棟綜合性建築,一樓設有常設性且對外公開的免費展覽,頗為值得一看。二至七樓則是不同的研究、辦公空間和圖書室等。植物標本館設於五樓,如果你想參訪,需事先寫信說明造訪的時間和目的等,以便安排。
進入標本館後,你會發現這裡的空間意外的狹小,很難想像在這樣的地方可以塞下100萬份標本。打開標本櫃更能體會到這裡的狹窄程度—你得小心翼翼地才能拿出標本,如果不把標本舉到頭上,你就得倒車走出走道。另外,館內看標本的空間也很有限,僅有一張小桌子,因此如果超過兩個人同時查看標本,空間便顯得相當侷促。因此,建議不要太多人一同前來查看標本,這樣才能更有效率地進行研究。

相信在看到兩處標本館的館藏內容的區分後,敏銳的讀者可能已經猜到了,這是一間使用恩格勒系統(Engler system)的標本館。各科的順序是根據該系統來排序。此外,標本館還依據標本的來源,把標本櫃分成四個部分,即東亞、喜馬拉雅、東南亞以及其他地區。因此,要在這個標本館中查看某個特定科或屬的標本,可能需要打開四個不同區域的標本櫃。

標本館豐富的文獻館藏

每個標本櫃都有專屬的編號,所以在找到目標科別之前,建議先查閱清單,確定目標科屬的放置編號。除了豐富的標本外,館內的圖書收藏也是不容錯過的一環。這裡有來自日本及東亞各地的植物誌、喜馬拉雅山區的報告等,這些都是在臺灣不易取得的珍貴文獻。
如果你覺得館內的藏書還不夠過癮,可以向館方人員詢問是否可以閱覽二樓的圖書室,那裡也有海量的文獻供你查閱。對於熱愛文獻的人來說,這絕對是一個不容錯過的寶地。

結語

東京大學植物標本館不僅在日本境內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對於臺灣植物研究的價值也同樣不可小覷。造訪此地,不僅可以查閱重要的標本,還能透過這些標本和各種文物,體會到一個東亞地區重要研究機構在過去百多年來累積的深度與厚度。順帶一提,明年(2025)四月,東大標本館將主辦一個相當大型的展覽,主題是早田文藏。早田文藏被譽為臺灣植物學之父,對他有興趣的朋友絕對不能錯過這次展覽。

有關東京大學標本館的介紹,可以參閱這個影片 (還可以看到親切的池田博士):池田博 東大の植物標本室と収蔵品


photo of mountain peak

《山林花草追尋記》一個中年男子的植物札記

近年來,牧野富太郎的風潮席捲了日本各地,其起因是一部晨間劇《爛漫》。劇中演繹了牧野的生平和他對植物的熱愛,隨著這部日劇在日本的走紅,牧野富太郎的名字在日本掀起了一股熱潮,甚至在他的故鄉高知縣,到處都能看到與他相關的宣傳品。這股風潮也隨著劇情演出愛玉子和牧野來到台灣的情節,而吹到了台灣。

這股風潮促使台灣的出版社引進了許多牧野的著作,其中包括本文介紹的《山林花草追尋記》(原書名《牧野富太郎と、山》)。牧野多產且雅俗共賞的文章,充分傳達他對於植物的熱愛,即使對植物不熟悉的讀者,也能在閱讀過程中感受到那股不可擋的熱情。本書的主題是牧野在登山過程中的各種觀察紀錄和他的隨筆,內容有深有淺,涵蓋了非常認真的山名考究〈後方羊蹄山的名稱由來〉、詳實的登山採集記錄〈利尻山及其植物〉、推敲植物名稱的由來〈草木圖說的澤薊和真薊〉、在山上遇到的各種事件〈長藏大怒〉,甚至一些有趣的狂想〈漫談分割火山〉。

牧野的學識與文筆在書中的第一篇〈為什麼花會散發香氣?〉中表露無遺。從幾個簡單的問題開始,談論形形色色的花朵,並用簡單易懂的譬喻,說明為什麼花會有這麼多種樣貌,不同的花朵背後隱含的故事。最後,他談到了植物的無窮魅力:「倘若這個世界少了植物,山巒與草原就會一片光禿禿,那該多麼荒涼啊!」真心地表達植物在他心中的份量,這些植物不僅生長在現實中的山巒與草原,也長滿了他心中的每座山峰與草原。

然而,在這些文章之中,讓我最喜歡也最有共鳴的,是〈利尻山及其植物〉這篇文章。文章開頭敘述牧野如何起心動念爬利尻山,並有幸與加藤子爵一同前往爬利尻山(條件是事後要寫一篇遊記)。牧野從登島開始,就詳細記錄了遇到的植物種類,從旅館附近、利尻山腳下、登頂路上,直到難以到達的第二峰,讀者跟隨他的紀錄,彷彿也一起登了一回利尻山。

利尻山

這篇遊記中有個有趣的插曲:牧野一行人在登利尻山時,並沒有過夜的打算,所以當行程延誤不得不過夜時,他們只好派一部分人下山補給,牧野和另外一些人則在山上過夜。儘管他們沒有過夜的裝備,糧食也很有限,從現代的眼光來看,這顯然是一個可能發生山難的節奏。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夜,早上糧食已經吃完,但下山補給的人還沒有回來。這時,他們的反應竟然是「開始在附近採集植物」。不知道該稱他們為大膽呢,還是對下山的人有信心?總之,他們採取了一個登山者絕不會做、但卻很符合植物學家作風的行為。

對我來說,這並非難以理解的行動。我想到有次摸黑下山,雖然走在清楚的登山道上已經很晚了,需趕路回登山口,但在手電筒不經意的照射下,看見了一個想要的標本,我仍然匆匆採了標本下山。這種遭遇小小危險但仍不放棄調查採集的心情,或許是野外工作者之間,跨越時空的共通心情。

牧野富太郎以其對植物無限的熱情和專業,跨越了時空和地域的限制,感動和啟發了無數人。他的作品無論是學術還是隨筆,皆散發著對自然的深情厚愛,帶領讀者走進一個充滿生命力的植物世界。不論是否熟悉植物,任何人都可以從閱讀這本書中獲得樂趣,這也許正是牧野的魅力所在吧!